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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對女兒的生與死,就在一念之間,也在一瞬之間,身為母親的該如何抉擇?
體外循環機(葉克膜ECMO)持續不斷地作工,「咔啦~咔啦~」不停地轉動著,每一個轉動聲都提醒著她,女兒正站在死亡的懸崖邊,她腳邊的落石正不斷地往下落,醫生告訴她,她女兒已經沒有辦法換心了,現在之所以還活著,是因為靠著體外循環機的轉動來代替她心臟的跳動,而實際上她女兒的心臟早已停止跳動了。
她女兒的肺部也因為嚴重地受損,而必須插管輔助她的呼吸,她女兒一直想把管子拔除,但醫生表示一旦拔除她的呼吸管,那她會因為吸不到空氣痛苦而死,那種痛苦就像是有人用力掐住她的喉嚨窒息而死。雖然,她的手不斷顫抖著但仍用筆在紙上歪斜地寫出一句句的哀求,淚水也從她早已失去血色的蒼白臉龐流淌不已,但她卻不能答應女兒的要求,以前她總是不會讓女兒失望的,但只有這一次她沒法答應她,或許是唯一的一次,也許也是最後的一次。
她掙扎地想要伸手拔除吸呼管,一雙骨瘦如材的雙手從往下褪去的衣袖露了出來,動作那麼危危顫顫地,顯然她早已失去了力氣,那種掙扎從臉上痛苦的表情洩了出來,為了她的那一口氣,她只好努力壓住她的雙手,讓護理人員將她用束縛帶將四肢綁住,然而她還是不斷地掙扎又掙扎,全身不停地扭動著,此時儀器也不停發出「嗶、嗶」的警示聲,不知過了多久,聲音才恢復平靜,她已用盡力氣累癱昏了過去。
她一直想著醫生曾告訴她的話,醫生要她慎重考慮是否關掉體外循環機,醫生也告訴她如果決定這樣做,那她的女兒將會在三分鐘內死亡。同樣地,醫生也告訴她,如果不關掉體外循環機的後果,那她女兒將會有一些嚴重的併發症產生,腸胃道可能會大量出血止不住,甚至可能會面臨截肢的面運,並且為了急救要全身插滿管子或電擊,最後還是會因為這些嚴重併發症在痛苦中死亡,默然中的她揪起了心,無法再想下去。
隔天,她毅然告訴醫生她決定將女兒的體外循環機關掉,醫生沈默了一下,臉上的表情有些變化,隨之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,並沒有做任何的表示。臨走前,醫生嘆了一口氣輕輕地問了她,「妳是否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接受女兒的死亡?」聽到這話,她默然地低下了頭。她無助地面對著女兒的生死,一點也使不上力,只能殘酷地望著女兒一步一步地邁向死亡,她曾經跪求上天讓她的女兒可以活下來,她也曾經要上天告訴她該怎麼做,但如今她再次跪求上天,唯一祈願卻只是求上天可以讓女兒沒有痛苦的離去,就只是如此卑微而已!
沒想到她這決定一出,招致了親朋好友排山倒海嚴厲又無情的批評與指責。 指責她為什麼可以這麼殘忍,在大家都還沒放棄她女兒時,她卻要先放棄,她對於這些指責,她全然接受沒有任何反駁,因為她知道大家都是出於疼惜她的女兒才會有這種反應,她沒有怪罪任何人,或許別人說得沒錯,她的確很殘忍。
「她明明還有意識,你為什麼不想救她,你是不是她母親啊?」這樣的一句話如同一把利刃刺向她的心臟,痛到心在淌血,她是她最親愛的女兒,而且是唯一的一個女兒,她癱軟無力地坐在加護病房外的長椅上,掩面無聲地在心裡哭泣,她很希望女兒可以告訴她該怎麼做才對她最好。
她知道女兒正在面對生死邊緣掙扎時,然而那是一種毫無希望的掙扎,而且愈是掙扎,所帶來的痛苦就愈大,她女兒承受著如此大的苦痛,她看到女兒那麼痛苦,也讓她心痛到無法忍受。當她看到女兒的髮絲漸漸地失去了光澤與柔軟,變得粗糙而暗淡,女兒的臉龐與四肢也從失去血色的蒼白逐漸轉變成暗紫色時,她無法想像截去腳趾變醜的樣子,她驚覺到她的女兒竟漸漸從她熟悉的容貌中變了樣,她怕以後會忘記女兒可愛的容顏,也怕女兒變了樣的樣貌會留在她心底,她一時哽咽了起來,但她現在不能哭泣,她已下定了決定,即使被旁人指責冷血,她也無所謂了,因為她想做出對女兒最好的選擇。
她堅決地告訴醫生,她決定要拔除女兒身上的體外循環機,醫生聽了之後沒有任何表示,只聽見他腳步沈重地緩緩在長廊上踱來踱去。牆上的時鐘答答地走著,與醫生的腳步聲配合不上,再加上醫生的心跳聲,三種聲音迴盪在空氣中凌亂不堪。不知過了多久,實際應該沒有很久,因為時鐘才走了一刻鐘,但卻好像是已經過了好久好久,他走回她面前對她說,「妹妹知不知道她自己即將不久於人世,我想應該讓她知道比較好,也許她無法做自己做決定,但她有權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,讓她心裡的許許多多遺憾有機會沈澱下來,或許這能讓她安心地離去,不再做無謂的痛苦掙扎。」聽到醫生這樣說,她像是被人用棒子打了一下,雖然痛卻也提醒了她,她的確是應該告訴女兒才對,只是......她該如何告訴她?
有天,她女兒的神志清醒了一點,她知道時間不多了,其實應該趁這個時候和女兒多說說話,然而一字一句相互堆疊地梗在喉頭裡,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,即使說出來也是片片斷斷的,毫無邏輯可言,沒多久她看到她的女兒又陷入了昏迷的狀態,此時她才有勇氣緩緩說出口。
「寶貝,我們好愛妳,妳知不知道?媽咪曾經幻想妳結婚時為妳蓋上白色頭紗的畫面,而妳爸比則牽著妳的手交給妳的另一半,那個場景最近一直在我腦海裡不斷出現,因為那表示著妳將離開我們去過屬於妳自己的生活,創造自己的人生,我在想到那時我們一定會很捨不得很捨不得妳。」
「只是,媽咪和爸比沒想到,我們會提早面對妳的離去,而且毫無練習的機會,我一直在想這是不是上天在開媽咪和爸比的玩笑,這次妳應該是去參加夏令營而已,參加完就會回來了,是不是這樣?媽咪和爸比很想這樣想,只是妳這次的夏令營並沒有結訓日期,會訓練多久沒有人可以知道,因為去參加這次夏令營的小朋友都必須由爸媽簽下同意的切結書。媽咪和爸比總是捨不得妳離開我們身邊,不論到那都帶著妳一起,我們實在太不懂得獨立了,所以為了媽咪和爸比的獨立,我們希望妳答應去參加這次的夏令營,我們會告訴夏令營的承辦人說我們是為了要訓練妳獨立才送妳去了,妳不會說出事實吧?不然我們會很糗的。媽咪和爸比有點愛面子,這就當成我們三個人之間的秘密好不好?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哦!」
她說完後,病房四周完全寂寥了下來,那種靜默悄悄地襲上她的心頭,瞬間掏空了她的心,耳邊只剩下葉克膜不斷發出轉動的聲音,令人感到心煩意亂。突然間,她感覺到握住女兒的手動了一下,雖然動作是那麼地細微,她還是感覺到了,她看了看女兒的手,真的...真的...真的是她女兒的手在動。她看到女兒被束縛住左手微弱地抽動了一下,然後奮力地將手彎了起來,而小拇指則微彎成一個「打勾勾」的樣子,她插管的嘴說不出話來,只是努力而艱難地發出「啊~啊~」的粗短聲,左手上下小小地揮動著,她知道女兒聽到她說的話了,也答應了,女兒生病住院以來,她一直表現得堅強而鎮定,這是她第一次哭了出來,只是她不敢哭出聲,只敢默默地流著淚,她伸出手與女兒「打勾勾」,女兒的小拇指勾得很用力很用力,「啊~啊~」聲消失了,只見她嘴角往上牽動了臉頰的肌肉,看郅這一幕,她在心裡不斷地哭喊著:「女兒,真的謝謝妳的貼心與懂事,媽咪沒有辦法直接告訴妳妳要離開我們的事實,對不起,媽咪和爸比真的對不起妳!」
拔除體外循環機的那一天早上,她早早就進到了病房,其實她前一天根本沒有睡,只是回家去拿了女兒的洗髮用品就回到醫院,一步也沒離開一直守在加護病房外。她不忍女兒的髮絲變得粗糙而暗淡,她要讓她美美地離開,她要記住她最後的美麗模樣,她想起以前她總愛幫她洗頭髮,那一頭留了十三年烏黑而柔順的及肩長髮。她向護士小姐表示想要幫她的女兒洗頭,她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,她帶來了她女兒最愛的玫瑰花香的洗髮精,以及她最愛的彩色蝴蝶髮飾,細細且慢慢地為她梳洗,她也回憶起過去的點點滴滴,總希望時間可以凝結在這一刻。
她小心翼翼地為她擦乾頭髮,即使動作再輕柔,還是在毛巾上發現一束又一束斷裂的頭髮,她的心痛苦地揪了起來,如果她知道了,一定會很傷心難過的,因為她總是很寶貝她那引以為傲的長髮,女兒也以這頭長髮與她相似而感到開心又高興,之後她趕快用毛巾包起來,以免被女兒發現,其實她這個動作根本是多餘的,因為此時她的女兒已陷入昏迷,由於為了減少拔除體外循環機時她的痛苦,醫生早為她施打了嗎啡,她根本已經失去意識了。她用左手輕輕地將她的髮絲一一撫順,並仔細地收攏進她的右手裡,最後,她再為她繫上那個美麗的蝴蝶髮飾才大功告成。
她看到女兒又恢復之前可愛的模樣,她眼眶一陣溼熱,但她不能哭,否則女兒會走不開的,她只好敢緊壓抑情緒輕輕地在女兒耳朵旁說,「寶貝,妳今天好漂亮哦!媽咪在妳頭髮上綁了妳最愛的蝴蝶髮飾,因為有一次我們全家去賞蝶,有一隻蝴蝶停在妳的頭上,妳看到爸比為妳照下來的相片,妳覺得好美,便一直想要一個蝴蝶髮飾,妳記得嗎?我們還一起逛了好多夜巿才找到與那隻蝴蝶相似的髮飾,妳要我立刻幫妳綁上,那天妳高興地手舞足蹈,真的好像一隻蝴蝶在飛舞呢!」
「妳今天要去參加夏令營了,媽咪和爸比已簽下了讓你參加的同意書,我們要開始習慣沒有妳的日子,唉~媽咪和爸比真沒用,已經開始想妳了,妳都還沒有離開,所以說啊~我們真的該學習獨立!妳不會笑媽咪和爸比吧!」「對了,媽咪和爸比這次不會和妳說再見,所以妳千萬不要回頭哦,不然媽咪和爸比會捨不得又哭了!」
要拔除時,醫生請小女孩的父母迴避,但他們堅持要留在病房陪女兒走最後一段路,醫生理解地點了點頭。她只是用雙手緊緊地握住女兒的手,眼睛一直望著女兒那張似熟睡的蒼白臉龐,在心裡默唸著:「寶貝,不要害怕,媽咪和爸比會一直在這裡陪著妳,妳好好地休息吧!」葉克膜的轉動聲停止了,忽然之間,牆上時鐘秒針走動的聲音變得異常清晰刺耳,沒多久耳際傳來生命監測儀的警示聲大作,原本高低起伏的綠色波線就在那一瞬間劇烈地拉長成一直線,不再跳動!
她頹然地跌坐在地上,神情一下子憔悴了不少,渙散的眼神發現女兒的病床底下掉落了一張寫著字的紙,雖然字體歪斜潦草,但她知道那是女兒寫的字,她慌忙地趴下去撿拾,讓散亂的頭髮披在臉上。
媽咪:
謝謝妳,我知道妳很愛很愛我,我一點都不怪妳,妳不要自責了,我如果走了,妳不要太傷心,妳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,也幫我謝謝爸爸,他一直以來都對我很溺愛,養成我沒大沒小的個性。對了,媽咪,妳也要記得代我向我跟爸比說不好意思哦,因為我以後不能再幫他抓背了。
愛你們的女兒 敬上
她手中緊握著這張紙,攀在病床的邊緣艱難地撐起身體,淚水熱燙地在臉上不斷流淌,她抱住了女兒放聲大哭,這段日子以來的壓抑與煎熬在這一瞬間全然爆發釋放,「女兒,媽咪真對不起妳!生下了妳卻沒有能力保護妳,我實在不配當妳的媽咪,其實都是妳在帶給我們歡樂,妳的貼心與懂事讓我和爸比很欣慰,上天賜給我們這麼好的禮物,我們卻沒有能力珍惜,我們很自責,妳應該要怪我們的!」她看見女兒的眼角流出了晶瑩的淚珠,她知道女兒對於他們的自責很不捨,她伸手撫觸了那一行淚,那麼地溫熱。
那是女兒最後一滴不捨父母的淚!
體外循環機(葉克膜ECMO)持續不斷地作工,「咔啦~咔啦~」不停地轉動著,每一個轉動聲都提醒著她,女兒正站在死亡的懸崖邊,她腳邊的落石正不斷地往下落,醫生告訴她,她女兒已經沒有辦法換心了,現在之所以還活著,是因為靠著體外循環機的轉動來代替她心臟的跳動,而實際上她女兒的心臟早已停止跳動了。
她女兒的肺部也因為嚴重地受損,而必須插管輔助她的呼吸,她女兒一直想把管子拔除,但醫生表示一旦拔除她的呼吸管,那她會因為吸不到空氣痛苦而死,那種痛苦就像是有人用力掐住她的喉嚨窒息而死。雖然,她的手不斷顫抖著但仍用筆在紙上歪斜地寫出一句句的哀求,淚水也從她早已失去血色的蒼白臉龐流淌不已,但她卻不能答應女兒的要求,以前她總是不會讓女兒失望的,但只有這一次她沒法答應她,或許是唯一的一次,也許也是最後的一次。
她掙扎地想要伸手拔除吸呼管,一雙骨瘦如材的雙手從往下褪去的衣袖露了出來,動作那麼危危顫顫地,顯然她早已失去了力氣,那種掙扎從臉上痛苦的表情洩了出來,為了她的那一口氣,她只好努力壓住她的雙手,讓護理人員將她用束縛帶將四肢綁住,然而她還是不斷地掙扎又掙扎,全身不停地扭動著,此時儀器也不停發出「嗶、嗶」的警示聲,不知過了多久,聲音才恢復平靜,她已用盡力氣累癱昏了過去。
她一直想著醫生曾告訴她的話,醫生要她慎重考慮是否關掉體外循環機,醫生也告訴她如果決定這樣做,那她的女兒將會在三分鐘內死亡。同樣地,醫生也告訴她,如果不關掉體外循環機的後果,那她女兒將會有一些嚴重的併發症產生,腸胃道可能會大量出血止不住,甚至可能會面臨截肢的面運,並且為了急救要全身插滿管子或電擊,最後還是會因為這些嚴重併發症在痛苦中死亡,默然中的她揪起了心,無法再想下去。
隔天,她毅然告訴醫生她決定將女兒的體外循環機關掉,醫生沈默了一下,臉上的表情有些變化,隨之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,並沒有做任何的表示。臨走前,醫生嘆了一口氣輕輕地問了她,「妳是否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接受女兒的死亡?」聽到這話,她默然地低下了頭。她無助地面對著女兒的生死,一點也使不上力,只能殘酷地望著女兒一步一步地邁向死亡,她曾經跪求上天讓她的女兒可以活下來,她也曾經要上天告訴她該怎麼做,但如今她再次跪求上天,唯一祈願卻只是求上天可以讓女兒沒有痛苦的離去,就只是如此卑微而已!
沒想到她這決定一出,招致了親朋好友排山倒海嚴厲又無情的批評與指責。 指責她為什麼可以這麼殘忍,在大家都還沒放棄她女兒時,她卻要先放棄,她對於這些指責,她全然接受沒有任何反駁,因為她知道大家都是出於疼惜她的女兒才會有這種反應,她沒有怪罪任何人,或許別人說得沒錯,她的確很殘忍。
「她明明還有意識,你為什麼不想救她,你是不是她母親啊?」這樣的一句話如同一把利刃刺向她的心臟,痛到心在淌血,她是她最親愛的女兒,而且是唯一的一個女兒,她癱軟無力地坐在加護病房外的長椅上,掩面無聲地在心裡哭泣,她很希望女兒可以告訴她該怎麼做才對她最好。
她知道女兒正在面對生死邊緣掙扎時,然而那是一種毫無希望的掙扎,而且愈是掙扎,所帶來的痛苦就愈大,她女兒承受著如此大的苦痛,她看到女兒那麼痛苦,也讓她心痛到無法忍受。當她看到女兒的髮絲漸漸地失去了光澤與柔軟,變得粗糙而暗淡,女兒的臉龐與四肢也從失去血色的蒼白逐漸轉變成暗紫色時,她無法想像截去腳趾變醜的樣子,她驚覺到她的女兒竟漸漸從她熟悉的容貌中變了樣,她怕以後會忘記女兒可愛的容顏,也怕女兒變了樣的樣貌會留在她心底,她一時哽咽了起來,但她現在不能哭泣,她已下定了決定,即使被旁人指責冷血,她也無所謂了,因為她想做出對女兒最好的選擇。
她堅決地告訴醫生,她決定要拔除女兒身上的體外循環機,醫生聽了之後沒有任何表示,只聽見他腳步沈重地緩緩在長廊上踱來踱去。牆上的時鐘答答地走著,與醫生的腳步聲配合不上,再加上醫生的心跳聲,三種聲音迴盪在空氣中凌亂不堪。不知過了多久,實際應該沒有很久,因為時鐘才走了一刻鐘,但卻好像是已經過了好久好久,他走回她面前對她說,「妹妹知不知道她自己即將不久於人世,我想應該讓她知道比較好,也許她無法做自己做決定,但她有權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,讓她心裡的許許多多遺憾有機會沈澱下來,或許這能讓她安心地離去,不再做無謂的痛苦掙扎。」聽到醫生這樣說,她像是被人用棒子打了一下,雖然痛卻也提醒了她,她的確是應該告訴女兒才對,只是......她該如何告訴她?
有天,她女兒的神志清醒了一點,她知道時間不多了,其實應該趁這個時候和女兒多說說話,然而一字一句相互堆疊地梗在喉頭裡,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,即使說出來也是片片斷斷的,毫無邏輯可言,沒多久她看到她的女兒又陷入了昏迷的狀態,此時她才有勇氣緩緩說出口。
「寶貝,我們好愛妳,妳知不知道?媽咪曾經幻想妳結婚時為妳蓋上白色頭紗的畫面,而妳爸比則牽著妳的手交給妳的另一半,那個場景最近一直在我腦海裡不斷出現,因為那表示著妳將離開我們去過屬於妳自己的生活,創造自己的人生,我在想到那時我們一定會很捨不得很捨不得妳。」
「只是,媽咪和爸比沒想到,我們會提早面對妳的離去,而且毫無練習的機會,我一直在想這是不是上天在開媽咪和爸比的玩笑,這次妳應該是去參加夏令營而已,參加完就會回來了,是不是這樣?媽咪和爸比很想這樣想,只是妳這次的夏令營並沒有結訓日期,會訓練多久沒有人可以知道,因為去參加這次夏令營的小朋友都必須由爸媽簽下同意的切結書。媽咪和爸比總是捨不得妳離開我們身邊,不論到那都帶著妳一起,我們實在太不懂得獨立了,所以為了媽咪和爸比的獨立,我們希望妳答應去參加這次的夏令營,我們會告訴夏令營的承辦人說我們是為了要訓練妳獨立才送妳去了,妳不會說出事實吧?不然我們會很糗的。媽咪和爸比有點愛面子,這就當成我們三個人之間的秘密好不好?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哦!」
她說完後,病房四周完全寂寥了下來,那種靜默悄悄地襲上她的心頭,瞬間掏空了她的心,耳邊只剩下葉克膜不斷發出轉動的聲音,令人感到心煩意亂。突然間,她感覺到握住女兒的手動了一下,雖然動作是那麼地細微,她還是感覺到了,她看了看女兒的手,真的...真的...真的是她女兒的手在動。她看到女兒被束縛住左手微弱地抽動了一下,然後奮力地將手彎了起來,而小拇指則微彎成一個「打勾勾」的樣子,她插管的嘴說不出話來,只是努力而艱難地發出「啊~啊~」的粗短聲,左手上下小小地揮動著,她知道女兒聽到她說的話了,也答應了,女兒生病住院以來,她一直表現得堅強而鎮定,這是她第一次哭了出來,只是她不敢哭出聲,只敢默默地流著淚,她伸出手與女兒「打勾勾」,女兒的小拇指勾得很用力很用力,「啊~啊~」聲消失了,只見她嘴角往上牽動了臉頰的肌肉,看郅這一幕,她在心裡不斷地哭喊著:「女兒,真的謝謝妳的貼心與懂事,媽咪沒有辦法直接告訴妳妳要離開我們的事實,對不起,媽咪和爸比真的對不起妳!」
拔除體外循環機的那一天早上,她早早就進到了病房,其實她前一天根本沒有睡,只是回家去拿了女兒的洗髮用品就回到醫院,一步也沒離開一直守在加護病房外。她不忍女兒的髮絲變得粗糙而暗淡,她要讓她美美地離開,她要記住她最後的美麗模樣,她想起以前她總愛幫她洗頭髮,那一頭留了十三年烏黑而柔順的及肩長髮。她向護士小姐表示想要幫她的女兒洗頭,她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,她帶來了她女兒最愛的玫瑰花香的洗髮精,以及她最愛的彩色蝴蝶髮飾,細細且慢慢地為她梳洗,她也回憶起過去的點點滴滴,總希望時間可以凝結在這一刻。
她小心翼翼地為她擦乾頭髮,即使動作再輕柔,還是在毛巾上發現一束又一束斷裂的頭髮,她的心痛苦地揪了起來,如果她知道了,一定會很傷心難過的,因為她總是很寶貝她那引以為傲的長髮,女兒也以這頭長髮與她相似而感到開心又高興,之後她趕快用毛巾包起來,以免被女兒發現,其實她這個動作根本是多餘的,因為此時她的女兒已陷入昏迷,由於為了減少拔除體外循環機時她的痛苦,醫生早為她施打了嗎啡,她根本已經失去意識了。她用左手輕輕地將她的髮絲一一撫順,並仔細地收攏進她的右手裡,最後,她再為她繫上那個美麗的蝴蝶髮飾才大功告成。
她看到女兒又恢復之前可愛的模樣,她眼眶一陣溼熱,但她不能哭,否則女兒會走不開的,她只好敢緊壓抑情緒輕輕地在女兒耳朵旁說,「寶貝,妳今天好漂亮哦!媽咪在妳頭髮上綁了妳最愛的蝴蝶髮飾,因為有一次我們全家去賞蝶,有一隻蝴蝶停在妳的頭上,妳看到爸比為妳照下來的相片,妳覺得好美,便一直想要一個蝴蝶髮飾,妳記得嗎?我們還一起逛了好多夜巿才找到與那隻蝴蝶相似的髮飾,妳要我立刻幫妳綁上,那天妳高興地手舞足蹈,真的好像一隻蝴蝶在飛舞呢!」
「妳今天要去參加夏令營了,媽咪和爸比已簽下了讓你參加的同意書,我們要開始習慣沒有妳的日子,唉~媽咪和爸比真沒用,已經開始想妳了,妳都還沒有離開,所以說啊~我們真的該學習獨立!妳不會笑媽咪和爸比吧!」「對了,媽咪和爸比這次不會和妳說再見,所以妳千萬不要回頭哦,不然媽咪和爸比會捨不得又哭了!」
要拔除時,醫生請小女孩的父母迴避,但他們堅持要留在病房陪女兒走最後一段路,醫生理解地點了點頭。她只是用雙手緊緊地握住女兒的手,眼睛一直望著女兒那張似熟睡的蒼白臉龐,在心裡默唸著:「寶貝,不要害怕,媽咪和爸比會一直在這裡陪著妳,妳好好地休息吧!」葉克膜的轉動聲停止了,忽然之間,牆上時鐘秒針走動的聲音變得異常清晰刺耳,沒多久耳際傳來生命監測儀的警示聲大作,原本高低起伏的綠色波線就在那一瞬間劇烈地拉長成一直線,不再跳動!
她頹然地跌坐在地上,神情一下子憔悴了不少,渙散的眼神發現女兒的病床底下掉落了一張寫著字的紙,雖然字體歪斜潦草,但她知道那是女兒寫的字,她慌忙地趴下去撿拾,讓散亂的頭髮披在臉上。
媽咪:
謝謝妳,我知道妳很愛很愛我,我一點都不怪妳,妳不要自責了,我如果走了,妳不要太傷心,妳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,也幫我謝謝爸爸,他一直以來都對我很溺愛,養成我沒大沒小的個性。對了,媽咪,妳也要記得代我向我跟爸比說不好意思哦,因為我以後不能再幫他抓背了。
愛你們的女兒 敬上
她手中緊握著這張紙,攀在病床的邊緣艱難地撐起身體,淚水熱燙地在臉上不斷流淌,她抱住了女兒放聲大哭,這段日子以來的壓抑與煎熬在這一瞬間全然爆發釋放,「女兒,媽咪真對不起妳!生下了妳卻沒有能力保護妳,我實在不配當妳的媽咪,其實都是妳在帶給我們歡樂,妳的貼心與懂事讓我和爸比很欣慰,上天賜給我們這麼好的禮物,我們卻沒有能力珍惜,我們很自責,妳應該要怪我們的!」她看見女兒的眼角流出了晶瑩的淚珠,她知道女兒對於他們的自責很不捨,她伸手撫觸了那一行淚,那麼地溫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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